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6章 謀劃

關燈
是夜。松島默默地坐在房裏,阿花臥在她膝頭,發出均勻的呼嚕聲。

面前放著菊蝶蒔繪煙草盆,赤金煙管裏塞滿了煙草末,是阿富準備好的。銀瓶裏也備好了茶,溫度正好。她抽煙時會喝茶潤潤嗓子,阿富知道。

那麽伶俐的姑娘,實在挑不出一點不足。松島對她非常滿意。

相貌也好。出身也不錯。家祿兩千石的旗本巖本家,雖不是江戶人氏,但是從過龍的——是有德院(八代將軍吉宗)從紀州帶來的家臣。做將軍側室是一等一的,做世子生母也是千挑萬選。可將軍家治就是不喜歡。

松島心中煩惱,把阿花抱得更緊些。溫熱的一團壓在腿上,似乎還能感到微微的心跳。她側著臉看窗外,窗紙下端有隱隱的白,想必是天晴了,月亮出來了。白天下了一日的雨,誰能想到在夜裏晴了。月光透過窗紙蒙蒙地照進來,照在墻邊的青瓷刻花牡丹紋瓶上。因為桃花節的緣故,瓶裏滿滿插著碧桃。被月光一照,桃花褪了粉色,帶了些青白,倒像是淒淒切切的梨花了。

淒淒切切。松島心頭也很慘淡。今日是鼓足勇氣了的,要將軍家治答應立側室。她摸清了將軍家治的脾氣,念舊情,心地仁善,她說話再過分,他也知道是為他好,不會加以處罰。她今日說的話也露骨,明裏是說阿逸夫人,其實就在說禦臺所。說禦臺所“於此道興趣甚濃”,這是大逆不道的話。

就像是武士在比刀。她奮不顧身使了招必殺技,卻被將軍家治舉重若輕地避了過去,效果約等於零。也不是完全沒效果,當時將軍家治臉色一白,想必也受了刺激。他念舊,所以對她容忍了,同理,他對禦臺所也不離不棄。世事不能兩全。

將軍家治最後說“會考慮”。這到底是遁走前的托辭,還是真有此意?她拿起煙管,撥著煙草盆裏埋著的火,長長吸了一口,再吐出來。碧青的煙直直地升起來,懷裏的阿花抖了抖耳朵,用爪子把腦袋抱得更緊些,繼續睡了。

松島憐愛地看著阿花。橘色的虎斑貓,毛長而柔軟,身子圓滾滾的。爪子繞在臉上,像害羞似的,只露出尖尖的耳朵。松島伸出手指碰了碰,耳朵抖個不停,像在驅趕什麽蟲子,可爪子仍不松開,還在抱頭大睡。她嘆了口氣,若論輕松自在,整個大奧,誰也比不上阿花。

再吸一口煙。芬芳的煙草,請奧醫師混了些漢方藥,比一般煙草清涼爽口些,不會讓喉嚨太幹。她也是上歲數的人了,若不在大奧,只能換上素凈衣服,做個老太太了。可若是在外面,也早有孫兒了。將軍家治二十五歲,也該是兒女成行的年紀了。如今大奧裏只有個姬君,還不到一歲。

想到這裏,松島暗地咬了咬牙,這也是她的失職。她是大奧禦年寄之首,總管大奧各類事務,將軍膝下荒涼,自然是她的問題。必須抓緊時間,趁熱打鐵。今日將軍或許有點動搖,有一點動搖也好。就像一間房舍,哪怕建得再牢固,一旦墻上有了條裂縫,那縫兒只會越來越大,再找準機會使勁一搖,房舍必定會塌。

光憑她自己不行,要找同盟。禦臺所那邊肯定不行,禦臺所什麽都不懂,只懂得纏著將軍——還不知道自己不能懷妊了吧?廣橋更不行,一心為禦臺所打算,根本不考慮將軍。只有從別處找,得是將軍家治信任的人,同時又得能言善辯,善於察言觀色。這不是一般的事,往大裏說是為了幕府千秋社稷,往小了說畢竟是將軍私事,貿然進言,非但收不到效果,反而適得其反。

找誰呢?松島皺著眉頭想。老中也好,大名也罷,對大奧都有些畏懼,她若開口,大家也不敢拒絕,可他們都不適合。慢著……有個人最適合不過了。田沼主殿頭意次,將軍家治的側用人。

松島眼前浮現出田沼意次的臉,也是四旬的人了,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。天生的好皮色,白得透明,長眉俊目,嘴角常帶笑容。身材也適中,既不像有些男子腦滿腸肥,又不是瘦骨如柴,穿著麻地正裝,頗有幾分瀟灑。

不光相貌好,嗓音也好,音色本來悅耳,和她說話的時候,語氣又帶了點親昵,聽著心情愉快。因為將軍,她時常和老中等男子見面,大都是例行公事。只有和田沼意次見面前,松島會有一點點的期待和喜歡,對鏡梳妝時會格外仔細。

等桃花節完了,約田沼意次在禦廣敷見一面吧。正巧吳服店後藤家新送來一件赤地金線繡蝶紋絹外褂,配上墨黑繡金腰帶,穩重裏帶著嬌艷。

松島輕輕地嘆了口氣。穩重……畢竟上了年紀啊。

桃花節是江戶幕府的五大節日之一,整個千代田城要連慶祝四日。昨日是三月三的正日子,禦三家、禦三卿、親藩、在江戶的各大名以及旗本都要登城,按地位高低,先後向將軍家治表示慶祝。

將軍家治坐了一日,饒是年輕,臉上也帶了疲態。全權負責的側用人田沼意次更累得人仰馬翻。今日還在節內,好在主要場地改在了大奧。地位稍高的女中們依次拜訪禦臺所,說些吉祥話兒,禦臺所也會和顏悅色地說上兩句,慰勞她們的辛苦。

今日中奧比較清閑,將軍家治在與護衛們下棋。惇信院(九代將軍家重)是將棋好手,將軍家治也是自小愛好。坐在黑漆葵紋付蓬萊蒔繪將棋盤前,手裏拈著一枚棋子,將軍家治的表情嚴肅又認真。田沼意次坐在下首,默默地看著將軍的側臉:入鬢的濃眉,長長的眼,高挺的鼻子。若論長相,算是英俊男子,但與他父親惇信院長得有五分相似。當然,誰也不敢說。

惇信院身體不夠康健,相貌還是端正的。畢竟惇信院的母親,也就是早逝的須磨夫人是美人。田沼意次聽父親說過,臉頰豐滿,一雙烏亮的大眼,雖說不上絕色,也有幾分姿色。

將軍家治對惇信院有心結。田沼意次當過惇信院的護衛,自然比誰都清楚。惇信院確實任性妄為,一個不高興,竟把家治的生母關了禁閉。當時家治還不到十歲,但也懂事了。這件事家治一輩子也忘不掉吧。

將軍家是武家,不好說天家富貴,卻比京都的天皇家豪奢許多。可從小生在珠圍翠繞的脂粉堆裏,將軍家治倒長成個專情的人。專情這詞本來和將軍扯不上半點關系,可偏偏家治是專情的。

棋子落在棋盤上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田沼意次瞥了一眼,兩人正全神貫註地對弈,殺得難解難分。

將軍家治不喜護衛讓棋,一旦察覺就怫然不悅。家治是沈默寡言的男子,長到二十五歲,田沼意次不記得他疾言厲色罵過誰。對於他身邊的護衛而言,他面有不悅就夠糟糕了,沒人敢故意讓棋,都會全力以赴。

眼下戰局膠著,要下完還得一段時間。田沼意次對同僚板倉勝清使了個眼色,板倉點了點頭。已經提前說過,得去禦廣敷與禦年寄松島商議事情。凡是在千代田城當差的男子,誰不知道大奧難纏?松島更是,一言不合立刻給臉色看。板倉也知道松島的脾氣,目送他離去,一臉的同情。

田沼意次並不怕松島,以前更跋扈些的阿逸夫人他也不怕。大奧女子傲慢,必須對她們態度謙和。單單謙和也不夠,姿態放得太低,反而惹她們瞧不起。和她們見面時,語氣又得親切,又得和藹,還得察言觀色,不時調整談話內容。有時候開些男女之間的玩笑也不妨,反而可能有奇效。她們心高氣傲,可仍然是女子,被關在大奧裏的寂寞女子。

在田沼意次看來,阿逸夫人和松島都是一類人,鋒芒畢露,像把出鞘的刀,刀刃在哪看得分明,反而好對付。反而侍候禦臺所的廣橋比較麻煩——舉手投足都輕柔雅致,說話也慢悠悠的,雖是江戶腔,還帶著點京都味。臉上總帶著微笑,那笑容只是習慣,並不是真心,看上去冷冷淡淡,讓人不由得生了距離感。

都說大奧是魔境,一入大奧,女子容貌不改,卻會換了心腸。似乎是與大奧內棲息的魔物做了交易,女子衰老的速度會慢許多,比方說松島,已四十多歲了,看起來還是年輕。至少細心傅了粉後,看不見皺紋,嘴角雖微微下垂,也像是因為疲憊,不是老態。

松島好整以暇地坐在金襕櫻紋蒲團上,手裏托著只茶杯。裊裊的白氣從杯裏升上來,她怔怔地看著,似乎在想心事。

田沼意次笑著道歉,畢竟來晚了,以往都是他等松島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周末一直看小說,前天晚上和昨晚都看到半夜兩點……老夫聊發少年狂了。

可能是國民性的不同,日本人似乎喜歡悲劇,而咱們更喜歡花好月圓的結局。

明日又是周一了,生活重新回到正軌——彩票已買,只等十億大獎開獎的那一天!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